王润玺计划,未来在全球现有蚂蚁分布研究基础上,继续做好中国乃至东亚地区的蚂蚁分布,“以前更多是整体,未来我可能更加聚焦某一个地区,研究清楚这个地区的蚂蚁到底是怎么样的。”
炎热的夏夜,南开大学校园里,学生正在教室里晚自习,教室外,被路灯依稀照亮的花坛,看似一片寂静,其实里面可能有几十甚至上百只昆虫正在觅食、争斗……
多年前的这个场景一直印刻在王润玺的脑海里,“看似平平无奇的花坛里,在一个人类主导的环境中,昆虫可以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,构建出一个属于它们的世界。”从2014年在南开大学开启求学之路,王润玺就一脚踏入了昆虫学研究的大门。
从南开大学毕业后,他来到香港大学深造,追寻专注于研究蚂蚁多样性和地理分布的管纳德(Benoit Guénard)教授,希望借助蚂蚁去探索昆虫多样性的奥秘。尝试回答全球有多少只蚂蚁、为蚂蚁王国绘制一幅“疆域地图”……近十年,他一直在蚂蚁世界里探索。今年秋季学期起,王润玺正式入职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,继续关于蚂蚁的研究。9月10日,王润玺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教师节。
今年秋季学期起,王润玺将在北师大继续开展蚂蚁的相关研究。受访者供图
第一次夜间观察带来的“心动”
趴在地上,看路边的草丛里,一群小蚂蚁忙碌地搬家,或是齐心协力地运送食物,是很多孩子童年的回忆,有些甚至因此对昆虫研究产生了浓厚兴趣。
但王润玺小时候并没有那么钟情昆虫,甚至对许多昆虫感到畏惧和厌恶,他更喜欢的是植物。“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近视,昆虫这种又小又到处跑的生物对我很不友好。植物就不一样了,它们通常不会动。”
出生在云南这个生物资源极其丰富的宝藏之地,王润玺对大自然有着天然的亲近感,一直对生物多样性和自然生态感兴趣。2014年,王润玺进入南开大学生物学专业学习。彼时,他还是对植物更感兴趣。
转变发生在大二的第一次夜间观察。
“夜晚,不管视力好坏,大家能看到的都只有眼前灯光照亮的一小块地方。我发现,即使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花坛里,可能同时有十几种昆虫生活在不同的角落。”王润玺决定将研究对象转向昆虫。最终,蚂蚁成为他的主要研究对象。
“蚂蚁是一种社会性昆虫,互相之间有分工,也会像人类一样有层级结构,甚至它们还会放牧、饲养蚜虫、培育真菌。”王润玺表示,人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,但是蚂蚁这种和人相差甚远的生物也有类似的分工情况,天然就会引起研究者的兴趣,“如果有对照的生物类群,可以更好地理解人为什么会形成社会性、人的社会性会如何发展。”
王润玺手中拿着的是跟随其多年的吸虫管。受访者供图
与此同时,蚂蚁在整个生态系统中也有着重要的作用。
生物分类学将生物按照其特征和亲缘关系划分为不同的层级,从大到小依次为 界、门、纲、目、科、属、种 。蚂蚁是膜翅目蚁科一类昆虫动物,“蚁科看着不是很大,但物种数量格外多,全球有16000种左右。”王润玺读博期间参与完成的一份研究显示,地球上的蚂蚁至少有两亿亿只,简单来说,基于这个计算,地球上所有蚂蚁的生物量大概达到了现在人类的五分之一,超过了所有野生鸟类和哺乳动物的生物量之和。
这也意味着蚂蚁在生态系统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。王润玺举例,在很多地方,蚂蚁是霸主一样的存在,“有时除了老虎之类的顶级捕食者,蚂蚁基本上就是最强的。在非洲,许多蚂蚁跟一种叫镰荚金合欢植物形成了共生关系,镰荚金合欢给蚂蚁提供住所和蜜露,蚂蚁会在其枝叶上巡逻。一旦有食草动物来吃植物,蚂蚁就会攻击。”王润玺表示,蚂蚁之所以能在当地的稀树草原生态系统中占据很大的比重,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它调控了生态系统。
此外,王润玺也提到,目前,国内还有世界很多地方都有学者在研究蚂蚁,有很多的研究数据和一个很强的协作网络,方便开展后续的研究。“蚂蚁是我们打开昆虫世界的一扇窗。”
在森林里筛落叶找蚂蚁
地图,是人类认识世界的语言之一。
站在生物多样性研究的出发点,王润玺想绘制一张中国蚂蚁王国的地图。昆虫的多样性正在发生剧变,那些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记录的物种正在悄然走向灭绝,而原本数量众多的物种,也在逐渐减少。“这些改变正在重塑生态系统,我们需要知道这些变化发生在哪里,会带来什么后果,应该采取哪些行动以避免生态系统的崩溃。没有研究,就难谈保护。”
带着本科期间习得的学术能力和对蚂蚁的好奇,王润玺在本科毕业后申请到了香港大学攻读博士,研究中国地区蚂蚁的地理分布。
绘制蚂蚁地图,首先要搞明白每个地区的蚂蚁种类。研究蚂蚁的方法是什么?
“我们研究蚂蚁、统计蚂蚁的数量,主要是采取筛落叶的方法,也就是温克勒凋落物提取法。”王润玺解释,简单来说就是把特定区域里的落叶和表层土全部收集起来,先筛后晾,通过充分晾干,把里面的虫子都“逼”出来,然后统一收集。
一把小镊子、一个吸虫管,带着装备,王润玺开始了绘制蚂蚁地图的尝试。同时,他也参与了团队实验室的研究,探究种植林和原始森林中蚂蚁的差别。3个国家、6个地区、54天、172个样点,2018年6月至12月,在半年的时间里,王润玺带队参与了其中近三分之一地区的采样工作,并在一次次采样中,对生物多样性有了更直观的感受。
在王润玺的办公室里,放着一张在野外做研究时拍的照片。照片中,在原始森林里,王润玺和团队成员站在一棵望天树前,望天树又粗又高,身高两米的导师管纳德站在树下都显得格外“小巧”。
“去泰国、越南采集蚂蚁,是我第一次看到真的原始森林,很多地方没有路,需要靠护林员用刀砍出一条路来。”王润玺发现,原始森林里树木高大茂密,即使太阳耀眼,林子里也比较阴暗,让人有一种原始的恐惧感。在这样的环境里行走,大家会十分警觉,因为不知道会冒出什么生物。
2018年,王润玺在越南的原始森林里进行采样。受访者供图
与原始森林相比,种植林里显得很“荒芜”。“种植林比较稀疏,里面的温度也比较高,而且为了让种植林生长得更好,人们会清理树下的灌木和草,甚至会打除草剂。所以种植林看着郁郁葱葱,但实际树底下是光秃秃的,就像森林荒漠。在种植林,你可以明显感受到,人类的开发活动是如何侵蚀了生物多样性。”
观察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。王润玺发现,在原始森林中,平均每个样方里能找到30只蚂蚁,但是在橡胶林里面,可能就一半不到,“蚂蚁这种顽强的生物在种植林里都很难活下去,由此可见种植林对生态的影响是很明显的。”
绘制蚂蚁地图并非易事。在整理数据的过程中,王润玺发现,目前的数据质量还达不到可以做出扎实分析的程度,国内还有很多地区没有进行过较为完整的调查,或者调查过的地区对于蚂蚁的种类和标本还没有进行很好的整理,“我们目前对中国蚂蚁的了解程度,依然无法让我绘制出一幅超越省级边界的地图。我只得将这个计划暂时搁置,转向更多的野外调查,期望能完善更多的信息。”
野外观察的36个日与夜
在导师管纳德的启发下,王润玺将绘制地图的想法暂时搁置,开始关注蚂蚁的昼夜动态。
“我们对夜晚的生物多样性,以及昼夜生物多样性的关系知之甚少。事实上,夜间环境相对稳定,适应了夜间稳定气候的物种可能更容易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,目前这方面的评估和研究并不是很充分。”对于野外彻夜观测这个极具挑战性的任务,王润玺跃跃欲试。
由于历史因素和后期植树造林,香港的自然生态环境呈现出从草地到林地的自然梯度。“相对而言,香港的野外夜间没有太多自然威胁,不会出现豹子之类的猛兽,比较安全。”
为了研究蚂蚁的昼夜活动,仅在香港,王润玺就进行了36次昼夜观察,每次观察都持续24小时。“林地和草地都要观测,然后根据香港的海拔,在不同的海拔上都选了点,一共有18个样点。考虑到香港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影响,这些调查在干季和湿季都做了一次。”
“观察蚂蚁的昼夜活动主要用的是诱捕法,把香肠裹上蜂蜜制成诱饵,用一个小盘子装着放在地上。”王润玺会在一个样方内,每隔十米放上一个诱饵,每两个小时去查看一次,“筛落叶的方法研究的是一个横切面,可以相对完整地看到特定时间一个地区所有的蚂蚁种类和数量。诱捕的完整性会比较差,因为诱饵能吸引到的蚂蚁种类是有限的,但好处是可以观察到蚂蚁的活动状态。”
香港白天温度高,相对燥热;晚上温度逐渐变低,水汽也会慢慢多起来,“凌晨3点到7点,山里都是雾,湿度可以达到90%以上,我的眼镜片上都是水雾。”王润玺发现,环境发生变化的同时,蚂蚁的行为也有变化,温度太高,蚂蚁就走了,“它不喜欢这个温度。但温度下降,可能蚂蚁就又出来了。看似昼夜温差也就是10℃到15℃,但是对于生物来说,这是一个很剧烈的变化,而且不仅温度在变,湿度、光线、风速也在变,因而蚂蚁活动也在变。”
在博士资格考试的时候,王润玺把这些野外观察的收获画成了一张影响蚂蚁活动的因素图,其中包括日出、温度、湿度等。
在王润玺眼里,每次野外观察都是有趣的体验。“有个学生助手跟我一起去,我俩在观察样点的时候就会玩猜谜,看谁能猜中哪些蚂蚁出来。”王润玺笑着说,多次游戏结果显示很难猜中哪个样点有哪些蚂蚁出没,“变化真的很大。因为每个样点相当于一个区域,每个区域的物种是不同的,相互作用也不同。”
柳暗花明的蚂蚁地图绘制研究
值得庆幸的是,蚂蚁地图的绘制也有了新方向。
在管纳德的建议下,王润玺从数据较为充足的欧洲蚂蚁入手开始了地图绘制。未曾涉足欧洲,如何研究欧洲的蚂蚁?七位来自欧洲不同地区的分类学家为王润玺提供了诸多帮助,将关于蚂蚁的各种未发表数据发给了他。
整合所有数据、为750多个潜在物种绘制详尽的分布地图,在经过多次专家验证后,王润玺完成了数据库的构建,并结合诸多物种之间的亲缘关系远近,通过定量分析绘制出了欧洲蚂蚁区划地图,勾勒出了历史气候和地理屏障对蚂蚁分布和演化的影响:一个同质化的北部和一个多样化的南部。
许多有趣的结论在地图上显现出来。王润玺在一篇文章中解释:简单来说,在阿尔卑斯山脉以北,如果你从伦敦或者巴黎跨越一千多公里到莫斯科,你在野外看到的蚂蚁多半是大同小异的种类,这些蚂蚁大多是一万年前冰河时期结束后的幸存者,或者是它们从南部搬来的亲戚;而在南部的地中海沿岸,还有安托尼亚和高加索地区,你只需跨越一百多公里,也许就能发现许多不同的物种,它们在相对温暖、地形各异的地区生存和演化了上百万年,适应了多种多样的环境。
但仅有欧洲的蚂蚁地图还不够。
恰在此时,导师管纳德团队研究取得新进展,在机器学习算法的助力下,他们为已知的蚂蚁物种开发了高分辨率的分布模型。王润玺把已经核验完成的欧洲蚂蚁数据“喂”给了大模型,并根据需求对蚂蚁的分布模型进行了进一步的细化,绘制出了每个物种更加清晰的分布边界。
一次次尝试中,王润玺终于完成了对全球蚂蚁“帝国疆域地图”的绘制,并将成果发表在了《自然-通讯》杂志上。
全北界、北美南界、新热带界……这张五彩斑斓的地图上,蚂蚁的全球领土被划分为了九大生物地理领域,借助这幅地图,人们得以更清晰地描绘和理解现存蚂蚁多样性的起源与演化过程。“看着这幅地图,我心中激动不已,这是我们第一次能为一个昆虫类群绘制如此清晰且完整的图景,在被脊椎动物占据的荧幕中发出了微弱但清晰的光亮。”王润玺坦承,模型无法代替实地观测和调查,但是能为以后的工作标记重点。
“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,跨越了三个 ‘蚂蚁王国’,还有许多新物种等待我们去发现和保护。”
野外会让一切好奇自然发生
王润玺是一个喜欢野外的人,在他看来,野外会让一切好奇自然发生。
“去野外,学生才能把书本上的知识跟实际情况联系起来。”王润玺举例说道,研究鸟类的学生可以通过纪录片或者图片观察,但是去野外可以听到鸟叫、看到鸟的各种行为,比如鸟儿在哪儿筑巢、如何取食、亲鸟给雏鸟找食物的频率等等。
王润玺提到,北师大的老师在给学生讲解鸟类的领域行为时,在野外利用音响设备播放了其他同类的声音,“听到这个声音,那只鸟立刻飞了过来,它以为来了一个入侵者,想把入侵者赶走。”观察这一行为的学生们特别兴奋,“野外是很生动的。”
即使是偏重于实验室研究的分支,必要的野外研究也有助于学生理解生物多样性的差异,“跟野外接触才能有更真实的体验,才能从自然界中获得更多的研究素材和灵感。”
但极具魅力的野外,也充满着危险因素。
“我们有一次去四川做野外考察,走的山路,正好赶上下雨。我们做完观察,赶紧往回赶,怕雨下大了把路冲断,就回不去了。结果返程的时候真的遇上了几次轻微的泥石流,坐在车里,能感觉到车在水上滑过去。”
还有一次在泰国的野外,采样快要结束之前,突然响起了雷暴,大雨倾盆而下,原本踩着石头就能过去的小河,水位瞬间暴涨,“水快漫到我腰了,我们三个人各自拎着一根棍子,彼此拉着棍子才顺利过了河。”
一次次身处复杂而危险的情况之中,让王润玺对自然始终保持敬畏,“在野外一定要非常专注,有足够的知识经验,也要保持很高的注意力。”
对于大学生如何做好野外研究,王润玺以过来人身份提出了三个建议,“第一是不能怕脏怕麻烦。很多学生不怎么接触野外,平时都是生活在干净整洁的环境里,突然一下子来到了环境复杂、脏乱的野外,容易感到焦虑或者窘迫,会觉得野外很可怕。第二,要格外谨慎。最后,要对野外感兴趣、有好奇心。”
“现在科技发展很快,不太需要像前辈们一样,每个地方都要一步一步地背着很重的设备翻山越岭去做野外研究。心态变得更加重要,野外不都是纪录片里拍摄的蓝天白云、绿意盎然,也会脏乱潮湿。”
王润玺在一篇《为什么野外研究很重要》的科普文章中写道,在还原论统治科学方法论的今天,野外研究的不确定性和难重现性让它有时看起来真的好像“不够科学”,但不确定性和复杂性也是真实世界的特征。恰是难以捕捉,才更加需要将自己有限的知识、经验、猜测,通通直接投入到真实的野外中去质疑、去锤打、去验证,再从被打碎的经典中寻找新的答案、新的方向。
“当学生可以聚焦一个主题,完成学术训练的闭环。当老师肯定要开辟新的主题。”王润玺计划,未来在全球现有蚂蚁分布研究基础上,继续做好中国乃至东亚地区的蚂蚁分布,“以前更多是整体,未来我可能更加聚焦某一个地区,研究清楚这个地区的蚂蚁到底是怎么样的。”同时,他的研究领域也将不断拓展,“不只是蚂蚁,也要研究蚂蚁和其他生物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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