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游戏对儿童来说是本能，是基本需要。如果说空气、水和食物奠定了儿童生存的基础，那游戏就让儿童的发展成为了可能。”

——落鑫

落鑫，陕西师范大学副教授，英国爱丁堡大学博士，欧洲四国学前教育硕士，世界学前教育组织（OMEP）中国委员会委员。受访者供图

我们今天一起谈谈游戏。但在开始讨论前，我希望先和您做一个思维上的热身游戏。首先，提起“游戏”二字，您脑海里会浮现怎样的画面？如果再用几个关键词去描述游戏，您又会作出何种选择？一个偏感性的画面，一个偏抽象的文字概括，可以反映出您对游戏的初步认知。

我在课堂和讲座中也经常做这个小游戏。有人会想起那个没有跳断但却永远消失了的皮筋儿，有人会想起一年初春在田野里和爷爷一起放的风筝，有人会想起家门口的路面上用粉笔划下的方格子。同时也有人会提及现代都市的公寓楼里，对着电子屏幕发呆的小孩，抑或想到周末带着孩子去露营却又担心落下课外班进度的两难家长。其实，大家林林总总的想法，正反映出游戏生态的多个面向。

当我们在谈论游戏的时候，我们究竟在谈些什么？就像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，游戏的形态也是多种多样的。但在游戏的万千形态之中，也存在着共性，那就是游戏基本是人类自发的、主动的、非功利性的活动。游戏对儿童来说是本能，是基本需要。如果说空气、水和食物奠定了儿童生存的基础，那游戏就让儿童的发展成为了可能。19世纪早期，现代幼儿园教育的奠基人、德国著名教育家福禄贝尔说：“游戏是童年期间人类发展的最高级的表达，因为游戏直指儿童的灵魂。”200年的时间里，人类经历了若干次科技革命，进行了无数次思想上的反思，站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，我们对游戏又有哪些新的认识和感悟？在时间和技术的洪流前，游戏又有哪些特质未曾改变？

游戏对儿童最直接的影响，与其身体发育有关。传统上，多数游戏和运动密不可分，英文里的游戏一词“play”本身也有着运动的意味。儿童的户外游戏当中包含了大量身体运动的机会，参与游戏是儿童身体发育的保障，而游戏的剥夺也会产生相应的问题。“感统失调”对上一代家长来说，可能是一个非常陌生的词汇；但是近些年来，“感统失调”俨然已经成为城市儿童的常见问题。与其在问题严重后让孩子参加价格高昂的干预训练，不如在童年早期还给孩子游戏的机会。大量研究证明，儿童早期参加户外游戏，如在草地滚、爬树、走平衡木等，会让孩子大肌肉的力量与小肌肉的精细动作得到发展，会提升儿童的平衡能力、柔韧性，乃至促进儿童心脑血管和脑神经系统的发展。这些都证明，游戏可以为孩子的健康成长奠定生理基础。

游戏也可以促进儿童的认知发展，从而提升其学业水平。我和同事利用世界知名的PISA测验的结果，分析7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60多万儿童的体育锻炼与标准化考试成绩之间的关系。我们发现，经常进行一个小时以上的中等强度运动的儿童，其标准化考试的成绩更好。事实上，带有一定强度的运动和游戏，会改善认知神经的生理基础，提升儿童执行功能的水平。执行功能是什么？为什么它对学习很重要？在生活中，一个人做哪怕最简单的事情，也需要大量复杂心理活动的配合。如果各项心理活动是一个交响乐团，那么执行功能就是乐团总指挥。所以执行功能发展好的儿童，能够更好地分配注意力，有更好的推理和问题解决能力。此外，游戏中儿童养成的品质，比如锲而不舍、迎难而上、勇于探索等，都可以迁移到其学校学习之中。所以，游戏和学习并非二元对立的紧张状态；相反，适当的游戏对儿童的学业水平有提升作用。

游戏也可以促进儿童情绪情感与社会性的发展。游戏把儿童从紧张的学习节奏中解放出来，在游戏中儿童学会了应对压力，学会了控制脾气，并开始思考自己和社会的关系。我们今天听够了因心理问题导致的悲剧，这些当事人中，不少学业水平极高，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，但却缺少来自同龄人和家人的心理支持；在遇到危机时，也缺乏心理调节的工具和人际资源。我们必须反思，如果学习把一个孩子眼中的世界涂成了灰色，如果成长让孩子体会不到生命和生活的乐趣，如果偌大的学校却不能使他交到真诚的伙伴，那么教育的意义又何在？生而为人，痛苦与压力在所难免，但游戏恰恰是人类心灵的庇护所和港湾。童年夏夜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的奔跑，带给孩子的，不仅是可以一生一起走的朋友，也可能成为他在漫漫人生路上感到痛苦、失望的时候，那份让他嘴角上扬的温暖回忆。

其实，游戏也是文明发展的载体。游戏凝结了一个时代的大众文化，反映了当时的居住格局，邻里关系，社区样态，乃至科技发展和学业压力水平。80后的童年里，最常见的捉迷藏和丢沙包，其在今天的儿童中的流行程度就减少了，因为这些游戏都需要特定的空间构成和社会关系。30年前的大杂院中，玩捉迷藏的孩子可以藏到邻居家的后院甚至躲到平房的房顶，这对今天的孩子来讲，都是天方夜谭了。而在这个时代，信息技术的发展和普及，又创造出新游戏的可能，同时引发出很多人对新游戏样态的担忧，这同样需要我们的正视与讨论。

一个不争的事实是，传统游戏的空间正在急速消失。今天儿童的生活，正前所未有地受到城市规划的影响。在“规划先行”理念下，我们需要在城市发展过程中，为儿童留好游戏的“预留地”。联合国儿基会于1996年发起了“儿童友好城市计划”，意在全球范围内为城市儿童提供安全卫生，且能激发其发展潜能的城市空间。我国也积极响应号召，深圳、杭州等城市陆续加入儿童友好城市建设的行列。鉴于儿童和游戏的紧密关系，真正的儿童友好城市，又何尝不是游戏友好城市？我们今天讨论游戏，正是希望每一个人，能正视游戏对儿童发展的作用，能为下一代留好游戏的空间和机会。新时代下，我们要共创游戏友好型社会，让童年更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