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乾学与清初诗学嬗变

:2025年07月21日 光明网-《光明日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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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乾学是清初重要学者,主持修史与文学,推动诗学从宗宋转宗唐,其幕府为清代学术先声。

作者:侯冬(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)

徐乾学(1631—1694),字原一,号健庵、玉峰先生,江苏昆山人。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之甥,与弟弟徐元文、徐秉义皆官贵文名,“三徐”之名艳称一时,朱彝尊曾言“三徐进而海内之士靡不登进,非三徐无以博揽海内之才”(《徐母顾太君寿序》),而徐乾学“尤能交通声气,士趋之如水之赴壑”(邓之诚《清诗纪事初编》),故其以门第极隆,宾客极盛为士林所宗。康熙九年(1670),徐乾学以一甲三名进士及第,授翰林院编修,历任日讲起居注官、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、左都御史、刑部尚书等职,入值南书房,“凡朝章国故之巨,郊庙礼乐制度之沿革,廷议纷挐,必折衷于公”(宋荦《憺园文集序》)。作为重要的文学词臣,徐乾学先后受命主持编撰《明史》《大清一统志》《读礼通考》等官修典籍,其幕府一时有“龙门”之目,著名学者如万斯同、毛奇龄、阎若璩、胡渭、顾祖禹、黄百家等俱入其幕襄助修书,徐世昌曾言:“康熙朝文治昌明,儒臣承流宣化……健庵博识,多通史学、舆地、礼制、掌故,延纳众长,规模宏大,乾嘉学派之先声于此肇焉。”(《清儒学案》)其幕府遂成为“清代第一个重要学人幕府”(尚小明《学人游幕与清代学术》)。同时,徐乾学幕府文人圈也促进了清初诗学风气的嬗变,检视其幕府交游网络,朱彝尊、陈维崧、王士祯、纳兰性德、汪懋麟、查慎行、邵长蘅、姜宸英、洪昇、汤右曾、吴绮、裘琏、李良年等诗坛名家亦在列,实际上徐乾学利用自己主持风会的地位,借助其幕府的诗学活动,对诗学风气由“宗宋”转为“宗唐”,产生了重要的影响。

首先,徐乾学在京师的“碧山堂”,昆山的“遂园”“憺园”,私家图书馆“传是楼”以及设在洞庭东山的史局等,不唯是幕宾修书、研史的学术中心,也是重要的“文学场”。随着清王朝平定三藩,召开博学鸿词科、设《明史》馆,“文治”亦随“武功”而强化,黄宗羲曾致书徐乾学云:“方今杀运既退,薄海内外,怀音革状。皇上仁风笃烈,救现在之兵灾,除当来之苦集,学士大夫皆以琴瑟起讲堂之上,此时之最难得也。”(吴光《黄宗羲南雷杂著真迹》)故徐氏幕府可说是应时而生,其以文学受知,登高而呼,“为众所奉,号为党魁”(《清诗纪事初编》),又能奖拔寒畯,加之与顾炎武的甥舅关系,使其在士林中“有人伦水镜之目”(郑方坤《国朝名家诗钞小传》),一时庶几之流,“山林遗逸之老,不远千里乐从公,后生之才进者,延誉荐引无虚日”,其府邸“客至恒满不能容,移就另院以居之”(韩菼《徐公乾学行状》),查慎行“书局频开邸第中,桓厨邺架许谁同”(《呈玉峰少宗伯徐公》)之句正是写照,洪昇诗云“二十余年朝宁上,九州谁不仰龙门?三千宾客皆推食,八百孤寒尽感恩”(《上徐健庵先生》),也颇能反映士林对徐乾学庇佑遗逸、宏奖寒畯的感怀。其幕府文人圈也得以沟通朝野、联络遗民,既能涵养人才助他邀得清誉,又能起到羁縻人心的作用,也使其通过幕府文人网络对诗学风气嬗变施加影响成为可能。

其次,徐乾学论诗力主唐音,邓汉仪曾指出其“诗以汉、魏、四唐为主,不杂宋人一笔。是能主持风气,不为他说所移者”(《诗观二集》),加之他门生故吏遍天下,故“言论所及,为艺林所宗”(王晫《今世说》)。蒋寅指出“当时支配诗坛、发挥决定性影响的应该说是钱谦益、吴伟业、龚鼎孳、施闰章、冯溥、曹溶、徐乾学等由明入清的达官”《清代诗学史(第一卷)》,时人方象瑛也论及:“若夫名卿巨公,其人既系天下之重轻,其诗亦遂移易天下之风气”。(《大司农梁先生诗集序》)其实,徐乾学论诗虽然尊唐却不黜宋,他认为宋诗也不能一概否定,其在《宋金元诗选序》中说:“唐以后无诗之说,予心疑之久矣。文章之道以变化为能,以日新为贵”“不可以格调拘,不可以时代限也”,可见他的诗学观还是比较通达的,他认为宋元人之诗“风调气韵诚不及唐,而功深力厚多所自得”,但他始终认为唐诗才是正则,尤其是面对清初宗宋诗风时,他态度鲜明地申明了自己的主张:“近之说诗者,厌唐人之格律,每欲以宋为归,孰知宋以诗名者,不过学唐人而得焉者也。”(《渔洋山人诗集序》)究其原因,“宗唐”“宗宋”所关乎的不仅是个人的审美趣味,更是安危治乱之理的体现,所谓“无论诗格有升降,即国运盛杀,于此系之,不可不饬也”(毛奇龄《西河诗话》),即诗风与世风相联系,这正是徐乾学等人在翰林院学习的结果。正如《御制全唐诗序》中明白指示的“诗至唐而众体悉备,亦诸法毕该。故称诗者,必视唐人为标准,如射之就彀率,治器之就规矩焉”,其根本还是强调“温柔敦厚”的儒家诗教,而忧思感愤的宋诗“非盛世清明广大之音也”(施闰章《佳山堂诗序》),所以徐乾学强调诗歌用以“鸣国家之盛,宣忠孝之怀,此其本也(《随辇集序》)”,也是在为官方“宗唐祧宋”之旨做注解。

再次,徐乾学声望既隆,“宾客之盛,一时无两”(《国朝名家诗钞小传》),通过其幕府文人圈,他将翰苑宗唐诗风广泛传播开来。康熙二十年(1681)冬,幕客吴乔寓徐乾学宅邸,其所撰《围炉诗话》《答万季野诗问》即针对当时宗宋诗风提出了尖锐批评,据吴乔自序云:“辛酉冬,萍梗都门,与东海诸英俊围炉取暖……其有及与吟咏之道者,小史录之,时日既积,遂得六卷,命之曰《围炉诗话》。”(《围炉诗话序》)序中“东海”即徐乾学,“诸英俊”当指徐氏三兄弟及徐乾学幕中宾客,此诗话正是诸人煮茶论诗的笔录,其主旨即是宗唐抑宋。在《答万季野诗问》中吴乔更是说出了“唐诗如父母然,岂有能识父母更认他人乎”的极端话语,徐乾学门生纳兰性德也认为“唐人诗宗风骚,多比兴,宋人比兴已少”(《渌水亭杂识》),亦将宋诗置于乙等。尤为值得注意的是,徐乾学与王士禛交往密切,他对于王渔洋“神韵说”的最终确立,起到了关键的导向作用。王士禛晚年曾对自己平生论诗做了回顾,其自言“中岁越三唐而事两宋”(俞兆晟《渔洋诗话序》)的时期,是康熙四年(1665)入京到康熙二十年(1681)任国子祭酒前后,而康熙十八年(1679)举博学鸿词科后,宫廷中的唱和活动明白指示了朝廷对宋诗的排斥,故毛奇龄《西河诗话》中有“予入馆后,上特御试保和殿,严加甄别。时同馆钱编修以宋诗体十二韵抑置乙卷,则已显有成效矣”的载述。所以徐乾学、毛奇龄、施闰章等在康熙十八年(1679)后多次抨击宋诗风,王士禛任国子祭酒后,听从徐乾学的劝告,适时调整了自己的诗学立场,标志性的事件是康熙二十二年(1683)七月,徐乾学与王士禛、陈廷敬、王又旦、汪懋麟在京师城南祝氏园亭的雅集。席间徐乾学等人称王士禛诗为“国朝正宗,度越有唐”,而王士禛门人汪懋麟却说“诗不必学唐,吾师之论诗未尝不采取宋、元”,徐乾学马上反驳其升堂而未入室,指出王士禛“惟七言古颇类韩苏”“而体制风格未尝废唐人之绳尺”,并劝王士禛“仿钟嵘《诗品》、杼山《诗式》之意,论定唐人之诗,以启示学者”(徐乾学《十种唐诗选跋》)。王士禛接受了徐乾学的建议,先后编选了《十种唐诗选》《唐贤三昧集》《万首唐人绝句选》等选本以示尊唐,“力挽尊宋祧唐之习”(宋荦《漫堂说诗》),并最终形成了“神韵说”。

综上所述,徐乾学好交乐善,推奖士类,“以文章声气笼盖一世,海内名士奉为宗”(《碑传集》),入其幕府或与其交游者“如百川之赴巨海”(《今世说》),使得其府邸成为清初重要的思潮生产与传播中心。作为清初最耀眼的文学侍从之臣,徐乾学敏锐把握住了官方所期待的时代艺术理想,并借助其幕府文人圈将其播衍开来,为主流诗学“尊唐祧宋”的转向助力,这是应当予以关注的。

光明日报》(2025年07月21日 13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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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编辑:宋聪乔 &发表于江苏]
关键词: 作者 侯冬 西北 师范大学 文学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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